共謀的罪

　　【高老頭】的故事開始在一間平民宿舍『佛格之家』
，在第一章的開頭用了總共九頁來描寫這間宿舍週遭的環
境及內部的格局，幾乎是鉅細靡遺的，試圖表達出其充滿
的悲慘氣氛。說實在看到想睡，『這個廳...聞起來悶悶的
、霉霉的、酸酸的，叫人發冷，吸到鼻子哩，感覺濕膩膩
的，直穿透衣服...』，像這樣的句子還算容易去感覺的；
其他對於物體的描述，像『再也沒有比看到這個只有幾張
沙發和椅子的客廳更荒涼了，這些椅子上面包的馬鬃布滿
是一條一條時而黯淡時而光亮的紋縷。...』這類的句子很
多，我盡量去想像出最最荒涼的客廳但有點困難，怎麼想
都覺得有那麼慘嗎是我家太破爛還是怎樣，中斷了幾次閱
讀儘管才九頁我就想放棄掉這本書。

　　不過從第十頁介紹房東佛格太太開始，意外地順利起
來，作者對人物的描寫除了呼應宿舍的沉重感以外，我覺
得他是用一種很重的力道極端地刻劃出每個人的特點，在
往後的劇情發展下，每個角色的行為都因著他們的外貌及
習性而具有說服力。於是希哩呼嚕很快地把他結束掉。

　　讀完一定都感覺得出書裡的人物沒有一個不自私，不
過現實人生的確是如此啊，與其要說書裡的內容是在諷刺
自私，倒不如說是在討論道德與原罪的關係。

　　主角哈斯特涅因為想要脫離貧窮擠身上流社會的野心
，在第一章尾聲時寫了封信給他的家人，向他媽媽和妹妹
要錢。儘管他寫了信後覺得慚愧但慾望依舊讓他前行：『
想到父母的困境，他固然感到害怕，但是她們對他的溺愛
，他太有把握了，根本不用擔心會吸乾他們最後的一滴血
。』很赤裸且血腥的一段話。而終究家人是把錢寄來了，
還有母親及妹妹寫來的信，信裡滿滿是單純的愛，哈斯特
涅看得哭了，責備自己有什麼資格去評判別人的自私，想
完一些有的沒的以後就拿著家裡寄來的錢出門訂做衣服去
了。

　　高里奧對女兒無限度的溺愛，豁盡財產忍受屈辱都無
所謂，他只要他的女兒美麗快樂。因著黛芬妮他也喜歡上
哈斯特涅，不過那是為了他的小女兒能沉浸在愛情的幸福
裡。高里奧的小女兒黛芬妮對他的父親說：『是的，如果
我陷入萬丈深淵，或許你也有過失，... 做父親的應該替
我們想呀。哦！親愛的父親，我沒有責怪你，原諒我說的
話... 』。高里奧死前痛苦掙扎地呼喊著娜齊與黛芬妮，
他相信她們愛他，但不忍她們看見他痛苦的模樣；直到她
們遲遲不來，高里奧頓時覺悟他的女兒們從來都不屬於他
，他咒罵她們、責備自己，他異常的執著然後死去，就只
是這麼回事。哈斯特涅、比揚雄、黛芬妮、娜齊、也許還
有一點人都為他哭泣，更多的則是不把高里奧的死當一回
事，不過就是如此。

　　我寫的太簡略了，好像哈斯特涅、黛芬妮、娜齊等人
都是偽善者，實際上我相信所有他們的眼淚都是真的，裡
面都富含悲痛的情緒。哈斯特涅對父母與妹妹、對鮑賽昂
夫人、對高里奧、對黛芬妮都是真的；而其他人也一樣有
著感情，只是，他們也都同時有著與生俱來的黑暗人性。

　　沒有人能把高里奧對女兒的愛與佔有，或哈斯特涅對
親人的愛與需求切割開來。人是相當簡單又複雜的動物，
所有好與壞的德行都引發於慾望，「我想要」形成人類千
百種的行為，所有在當下產生的無論善念或惡念都是真的
，我不曾見過一個至善純善或至惡純惡的人，極端的善惡
只存在神話裡。

　　所以當黛芬妮責備完她父親立刻又向他道歉，那絕不
是完全的虛假，她曉得自己的不應該，但慾望發了芽長成
的樹不是說砍就砍。高里奧對女兒的愛與恨也是並存的真
實，他心裡也有棵盤根錯節的樹，與黛芬妮心裡的互相痛
苦又貪婪的寄生，諷刺地同時吸取也被吸取。所以我說如
果有罪，那也是由他們不可理喻的執念所共謀，如此哪一
方有完全的資格去愛或恨另一方？

　　好吧就算有資格吧，那又怎麼樣？可能我們能做的是
節制，節制我們的要求與付出，因為要得到一個能和自己
站在天秤的兩端而不失衡的對象太困難，而生活中要交涉
的人又太多。也許因為如此，才產生了社會道德及法律，
如果要說虛假，那指的就是這些規範，片面且愚蠢但又不
得不遵守。

　　書裡有兩個人物比較特別，一個是鮑賽昂夫人，站在
巴黎社交圈頂端的女子，她擁有人們想要的一切，不過她
沒有愛情。有趣的是對於她這個人物的描寫方式，雖然在
與哈斯特涅剛見面時露出膚淺的痕跡，不過隨著哈斯特涅
與她的互動，她讓我覺得她是一個有真實德行與性情的人
。最後她為了愛情決心遠走時，讓我想到哈斯特涅聽了黛
芬妮一段話後心中想『巴黎女人常常都很虛偽、... ，但是
他確信，一旦她們真心愛上一個人，會比其他女子更願意
為愛犧牲，能擺脫狹隘的私心，成長、茁壯、昇華』；另
一個人則是被哈斯特涅稱做『斯芬克司』的佛特漢，典型
的「惡」的代表，他不費心搭乘或費力追趕那輛體制下邁
向正確、幸福、富裕、高貴的列車，反倒是設法在體制外
擁有與體制抗衡的思想與力量，最終他的身分被揭露但被
鄙視唾棄的卻是揭發他的米絮諾小姐，人們指控她作『奸
細』，不曉得是以背叛道德還是以背叛反道德的罪名。總
之我想佛特漢曉得什麼是「共謀的罪」，只是像他這樣的
角色，似乎也只是在尋求共謀而已。

　　最後哈斯特涅豪壯地喊了：『現在輪到我們了！』，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真要解釋好像就有點無趣了。不過
在若干歲月、經歷了一些人事物以後，我也會常常有「現
在也輪到我了」的感覺吧。

（寫這段心得我一直想到【惡之華】，原本根本想不起來
這是什麼，只是被這三個字吸引就記起來了。）

　　巴爾札克，Wiki上的簡介非常清楚，有人說這本書是
他的半自傳，不過我確定巴爾札克長得不像哈斯特涅，不
曉得他創作時在想什麼。我讀的書上寫到，巴爾札克決定
將自己全部的作品統稱【人間喜劇】，分成風俗研究、哲
學研究和分析研究三大部分。其中風俗研究分成私生活故
事、外省生活故事、巴黎生活故事、政治生活故事、畢旅
生活故事、鄉間生活故事等，共兩千多個人物。未免也太
酷了，霹靂布袋戲不曉得至今有多少人物了，不過布袋戲
編劇換了好幾個，巴爾札克獨自創造出那麼多角色，是不
是還要造冊以供查詢。另外一點，他的年代與小仲馬有交
疊的部分，假想那時候的樣子、對比他們的作品，還挺有
趣的。最後，Wiki裡說有專家統計巴爾札克一生喝了約五
萬杯濃烈的咖啡，我比較好奇那是什麼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