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

　　關於這件事，原先不覺得可怕，只是覺得有點無奈又
悲慘。常常我看到的面孔都是疲累，不曉得他們為什麼會
如此，是因為前一夜的瘋狂或是前一夜的工作，是不是對
生命感到倦怠。

　　在公車或捷運上總是會遇見讓座位給老人的情況。博
愛座的設置是為了激發人的羞恥心，根本與博愛沒有太大
的關係，人們不願意承受的是道德壓迫，只是面子問題，
好像坐在淺藍色的椅子上就理所當然毋須敬老。遇到某些
人我會遲疑他是否老到需要讓位給他。有時讓了位兩個陌
生人在那邊互相稱謝退讓，最後一個空位子尷尬地晾在那
，車子擠得滿滿也沒人去坐，直到一個夠格的老弱婦孺坐
上那張充滿了禮讓之愛心的龍椅大家才像獲救一樣喘一口
氣。今天在捷運上看到一名男子進了車廂，一名年輕小姐
讓了座位，男子道聲謝後坐下，就在我的對面。男子稱不
上老，只是面容就是我熟悉的那種疲倦，聲音也如同外表
一般虛弱，原來讓位與否和年老無關，重點是他對時間做
了妥協，不想再堅持自己曾經年輕、抗辯自己還有力氣，
那種樣態讓人覺得衰老。不曉得他對生命是否感到倦怠。

　　我在節目上看蔡康永受訪，他聊到自己對年老的看法
，即便常常教育自己不要歧視老人，但，老就是老了啊。
我想我明白他說的，時間的流逝就是這樣無情的東西，就
算你用不同的理由來說服自己，但無論回首看來值得或不
值得，都不能否定生命的消逝的確可惜可悲。

　　昨晚回到家後到便利商店買了幾瓶罐頭要配飯吃，經
過那間神秘的二手電器工廠，一個六十歲左右的男子坐在
房子外，眼前兩台舊電視播送著不同的歌唱節目，螢幕裡
都是些台語老牌歌星。也許是因為那間塞滿電線、塑膠機
殼及鐵架的工廠，我突然很想問他會不會想要成為吸血鬼
，可以有無限的生命，在每一個黃昏之後坐在同一個地方
看著舊電視裡的老牌歌星。會嗎他會想這樣嗎，那些屬於
他的老牌歌手終將死去，二手電視也可能老舊地無法再被
修復，等到那時他對生命會感到倦怠嗎？

　　我有一個朋友說，他覺得「精神」是絕對且永恆的，
我到現在還是不那麼認為。據說從前人的壽命只有三十到
五十年長，那麼我們已經是將死或已死之人，絕對和永恆
對私自個體來說都禁不起時間的考驗。不過我認得他說話
時的神情，也許他真的相信自己已經找到，找到我們都在
尋找的一個只屬於自己的舒服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