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2/03

生命之繼起

我們對生命消逝的感受,也許在傳媒發達的現代,
會如同同心圓一般,對愈外圍的關係,愈發遲鈍。

即便是自己的親人,也不見得會直接因其死而深觸心靈。

記得小時一位長輩逝世,只見許多人圍著棺木哭,我卻毫無感觸。
彰化的夏天很滯悶,我整夜睡不好,卻也不哭鬧,
晨曦未出時,昏暗天色,我聽見鴨叫聲,不知怎的恐懼感襲上心頭,
接著昏昏睡去,直到隔天。

這件事的許多片段畫面於我仍很鮮明,
那種昏暗、老家門窗上的彩玻璃、鴨叫聲等,
對於死亡,是這等的直接聯想。

外公逝世見親友痛哭,心頭有所思但仍無感。
我與外公認識不深,記得極小時,到外公家,
踏入客廳,外公與外婆坐在客廳,
外公像個威風的老爺;外婆則是無語、甚至無表情的夫人,
惟獨此畫面極鮮明。

爺爺也已去世,與我關係是密切的多。
聽父親說,爺爺生性好玩閒不住,
每天騎著速克達到處跑,到老亦是如此,
如此描述,與我對爺爺的感覺差距不遠。

爺爺受過日治時代的教育,懂得國字和日文,
小時他愛看我畫圖與寫字,那是我們爺孫交流的時光。

從前國文課學過一文,文章名我已忘,
但我與那文中有個一樣的經驗,
我坐在騎著腳踏車的爺爺背後,
聞著他身上的味道與背部的線條,
竟讓我聯想到父親。

小時與爸媽到台北居住後,
總是很多年才回去彰化一趟。
爺爺去世前後各回去一次,
去世前,他因中風在醫院床上休養,
那時已不能順利表達、行動。
見了面很生疏,甚至有種想離開的排斥感,
但隨著與親友們聊天,及習慣了病房內氣味後,
我便默默在心裡想著很多,也稍與爺爺對談,
不知他聽懂否,就像與個學語的小孩說話一樣。

那時其實是憂愁,
愁奶奶沒了伴、愁醫藥費、愁大人們的愁,
心裡惶惶然若失,但卻說不太出個道理。

下次再回去,是爺爺的喪禮了。
我是長孫,不少儀式與我有關,
我是個個性上某方面挺彆扭的人,
但那時轉個念,很多儀式都打從心裡願意配合,
也不嫌煩不嫌累,或者說根本沒那麼想。

父母姑叔哭了我不太有感,
大概是對那種預期內的感情有了準備。
心裡那麼想時,奶奶哭了,
我竟整個鼻酸,心裡頭確實的痛,
我很不捨,不捨那長相伴至今天人永隔的感情。

我張望時無意見到大姑丈暗自流淚,
那時我對爺爺與姑丈關係的認知,
只覺得是一門姻親,而姑丈外表剛強,也不像個易感之人。
我眼淚盈眶在此時,有種很強烈、誠摯的情感傳達於我,
事後我問父親,他解釋了大姑丈與我們關係實際上密切的地方,
我才比較明白箇中原由,但還是很感動這種無血緣的感情。

很多事在事後回想,感觸愈發良多,我是這樣的人。
也許感情上較有防備,惟有獨自時,情感才在心中流瀉。

我想,對於一個人的遺世,我們之所以感觸良多,
不單是因為那些共同的記憶、鮮明的畫面,
更多的是,我們為了與其有關的在世的人們而感傷。
那位我不記得的長輩喪禮,讓我感受到死亡的氣氛;
外公則是因為,對於母親來說,失去了一個至親之人;
爺爺,則是帶著我更糾結複雜的情緒了。

我們也在死亡經驗中嗅到它的必然性,
也就是那股終結的力量,終究會來到我們的至親、甚至我們身上。
父母、愛人及摯友,在我們生活中都是支柱,
光憑想像那必然發生的未來,都覺得心頭作怪。
也在此時發現,時光匆匆,把握了很多,也流走了很多,
很多不捨與害怕,都一次湧上。

但面對死亡後,我們冷靜的體會,
生老病死造就了人生百態,也造就了人生的美。
所謂的生是創造、死是終結,那是看在個體生命上,
但站在家族、民族、種族甚或所有生命的廣大觀點來看,
生死帶來起落,也由此發現那繼起不絕、生生不息的偉大力量。

當我想到,我摯愛的父母,是由這位離開的長者所生,
他們身體裡流著他們的血,腦子裡有與之密切關連的記憶,
而我也承續了那血統,關係就不再只是關係,
我們名之為血緣,我覺得很貼切,有著相同血液的至難得緣分。
再看身旁這些我為他們感到驕傲的朋友,
即便聽到他們偶爾抱怨其親人的不是,我常也只是沉默或笑答,
尤其見到他們父母長輩,我仍尊敬有加,
只因我感謝他們帶給我那麼好的朋友。

我的想法是如此,贅述很多,
但我喜歡我自己這樣的體會,
都拜這世間的際遇造就,
要感謝的太多,就感謝上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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